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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奔流文化·闲谭】也说登上央视七夕晚会的花儿曲调“刚给刚”

2022-08-17 09:27:55        来源:奔流新闻

今年央视七夕节晚会上,甘肃籍民谣歌手张尕怂和西安知行格云裳汉服社演出的《问情》里,选取了西北民间花儿曲调“刚给刚”元素和古诗文“凤求凰”“白头吟”“孔雀东南飞”相结合,在曲调旋律上极为融合,结构设计上也是非常巧妙,引起了多方关注和热议。

一方面本地观众为地方曲调能搬上央视舞台而兴奋,另一方面像以前争论“貂蝉故里”一样,不少人为这个在网络世界突然热络的IP归属地发表各自的看法。

其实,对于大众来说,一个民间歌曲甚至民间文化的发展与流变,从来都不是以行政边界划分的。经由丝绸之路,丝绸瓷器都能从中国的江南运到欧洲,一首民间的曲调在临近的县市甚至省份都有流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了。

这样的例证也极为广泛,比如内蒙古广为流传的《送亲歌》,在陕西是那首著名的《谈不成恋爱交朋友》。再比如中国名歌《茉莉花》不仅传遍大江南北,还产生了流变。江苏,河北,辽宁各有版本。

民间曲调的特征之一就是传播,当一个民间音乐在网络上热络起来, 对于文化的讨论我想还是回归到文化载体本身为好。

相比归属地,有一个问题可能更值得人们关注,就是这个连本地人都听不明白的“刚给刚”是什么意思?

张尕怂老师在《中国潮音》上被问到这个问题,当时也没有准确回答。不仅是张尕怂,我问了许多歌手都不知道,只是说传统的衬词,但是为什么这么唱,代表了什么意思,为什么不用其他的词,许多歌手也是一头雾水。

我坚信,文化元素,万事皆有出处。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其实并不多,可以查到的是澎湃新闻、搜狐新闻等引用过奔流新闻的一篇文章《央视七夕晚会,甘肃的“缸盖缸”到底是什么?》,里面引用了定西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赵怀侠老师的说法:

1.每句歌词中间会不断重复着“盖缸”和“缸盖缸”这样一个与歌词内容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的词,是“衬词”。

2.在古代人民熟悉的就是锅碗瓢盆,所以“缸盖缸”就是生活用具“缸”和“缸盖”。

但是看过以后就会发现这里面有两处值得商榷。

首先,一个在歌曲里反复出现的词不可能凭空产生,也不可能和歌曲没有任何关系。

其次,生活中常见的东西很多,为什么要用“缸”和“缸盖”?即便是歌手说,我任性我就是看我家缸盖顺眼我就要唱,那唱“缸”或者“缸盖”就是了,这是我们都能看懂听懂的词,但是“缸盖缸”这个词,除了这首曲子里能听到,这个语法在日常生活里没有人这么用。

百科中是这样解释衬词的:在民歌的歌词中,除直接表现歌曲思想内容的正词外,为完整表现歌曲而穿插的一些由语气词、形声词、谐音词或称谓构成的衬托性词语。通俗点说就是为了演唱方便加进去的一些语气词,那我们在花儿中常用的语气词也很多,比如“者”“哈”“撒”等等,比如“难受(者)”、“尕手(哈)拉上”、“过来浪来(撒)”,多是生活中经常用到的词汇。但是“缸盖缸”作为语气上的衬词的话,在普通生活中基本上不会出现,那是否是特定场合里才会用到的词呢?  

对于“刚给刚”,我们常见的曲子是已经发展成成熟叙事体的《相思病》版本,还有至今还在宴席上流传的划拳令,还有各种抒发个人情感的短令。

但是最让人惊喜的是我找到了河州花儿马江龙老师的演绎版本。这个版本从音乐上来讲少了许多装饰音和滑音,比较质朴简单,但是旋律主线都在。歌词也比较质朴,在演唱的时候还有一个手上类似于拉锯的动作。

唱词记录如下(音乐的东西写成文字就是这个缺点,没办法出声音直接感受): “一锯子我拉的个刚呀给,一页板来嘛给钢,两锯子我拉的个刚给儿刚呀~栏腰里断来嘛给钢,三锯子拉哈着钢呀给,组门扇来嘛给刚,四锯子......”

其实光看词就能看出,这是一首劳动号子,是锯木头的号子。而“刚给儿刚”和“给刚”,就是模仿锯木头时的拟声词。这个词在平时生活里是不用的,只在伐木或者做锯木头的特定场景里出现。

我们看看百科里是怎么解释劳动号子的:劳动号子是一种产生并应用于劳动的民间歌曲。该歌曲用于统一步伐,调节呼吸。我们比较熟悉的作品比如流传在四川重庆一代的川江号子:“穿恶浪哦嘿咗,踏险滩呐嘿咗,船工一身嘿咗~都是胆罗嘿咗~”这里面的嘿咗唱在每一句的末尾,就是统一用劲,调整呼吸,方便下一次发力。

还有一首我们熟悉的《军民大生产》“解放区呀么嗬咳,大生产呀么嗬咳,军队和人民 西里里里 嚓啦啦啦 嗦啰啰啰太齐动员呀么嗬咳”这里的“嗬咳”,便是号子。还有我们西北人现在口头上保留的语气词“尔噻~”也是起源于劳动场景里,我就在小时候看工人载电线杆的时候唱过“尔噻”的号子。

我们回过头来看“刚给刚”(有的地方唱“缸盖儿缸”带儿化音),也是放在每一句的末尾处,且非常具有节奏性,完全符合号子的所有特征。而且这个特别形象生动的拟声词,极为贴切,有过劳动生活经验的人不用讲太多原理,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在干什么。再加上这个较为原始的唱词的印证,基本上就可以判定“刚给刚”来源于伐木号子,然后经过流变,保留了旋律结构和这个特征号子音,将初期比较单一的伐木词汇,逐渐演变、改编加入了更多其他生活场景内容,在曲调上花哨了一些,极大地丰富了这类作品的生命力,使一首劳动号子从单一的场景里脱离出来,成为流传最广的花儿民间曲调之一。

带着这个推论,我向河州花儿马江龙老师沟通求证,从沟通中得知马老师以前和他的老师学习这首曲调的时候,师父就说过,这首歌就是伐木曲,而其他的“刚给刚”版本都是来源于此,这是最早的曲调。

另外我在收集材料时发现,除了换词之外,这首小令在传到青海时曲调上发生了新的流变,有一首“登啊登”跟“刚给刚”的曲式结构如出一辙,虽然特征词变了,曲调也进行了一些改编,但是万变不离其宗,通过旋律结构分析依然可以得出“刚给刚”和“登啊登”是同源的结论。与之同理的还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莲花山花儿的代表曲调“莲花山令”。

这个令一般是分组对歌,每组人数三五人不等,在实际演唱中每一组演唱完毕后大家会合唱一句“花儿啊两莲叶儿啊”作为结束。也就是说唱词是可以变的,但是结尾格式是统一的。这个与“刚给刚”的形式极为类似,但是不同点在于“两莲叶”并非起源于劳动号子。

为什么会形成这个固定唱词,根据前面我们对“刚给刚”的分析,“两连叶”这句也一定不是毫无意义的衬词。这就要说到当地著名的风俗“马莲绳拦路”。

每年农历六月六是莲花山花儿会的时节,而前来赶会的人都会遇上“马莲绳拦路”对歌,对上歌了才能放你过去赶会。这个时候唱得最多的就是“莲花山令”。

清朝诗人吴镇写过这样的诗句“花儿饶比兴,番女也风流”,作为对歌时必唱的结束句其实就是吴镇诗句里的“比”,花儿都有两片叶子,我都唱完了,你怎么还不开口?“花儿两连叶”其实便是我方唱罢,你快登场的比较文艺的、含蓄的激将法。

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,需要我们更加深入地去研究。但是,民间音乐的这种口口相传的特性,使得很多东西并没有所谓的实体记录,都是活态传承,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,所有观点都是源自口述,口述的东西因为缺乏官方的文字记载,难以形成定论。

观点可以辩驳可以更新,但文化只有在不断地探讨和争论当中才会繁荣和发展。花儿作为一种民间曲调,最终的呈现肯定是表演性的,有了理论研究的支撑,才能让民间的艺术从说得清讲得明的根源出发,走向更广阔的天地。

撰文丨段兴华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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